01
客居异地快十年了，每年中秋节前夕，我仰望深邃神秘的夜空，凝睇皎然朗夷的圆月，故乡山水的绮丽风光就在眼帘浮现，故乡亲人的嫣然笑语就在耳旁婉转。尤其是时常想起十多年前的中秋节我与乡亲们团聚，宴席上苦珠豆腐的香甜滋味就在口中回味绵绵，涎水也随之在舌面上不停地濡湎。
我的故乡位于湖南祁阳县的筱岭，倚伏于迤逦连绵的祁山南端。筱岭有48条小冲，每条小冲都有1至3个小村庄，每个村庄都被崇山峻岭环抱。各个山岭上，四季竹树繁茂，翠绿葱茏。
02
在竹树森林中，夹杂生长着既不傲然高耸又不谄媚卑屈的一种树。它生长在山坳中高达6米以上，生长在山坡上一般高在3米左右。它的皮是铁灰色；叶呈椭圆形，一年四季都油绿锃亮。阳春三月，树上挂满了一簇簇的小花朵，好像月宫里玉女的颈项中佩戴的玉串，嫩黄艳丽，璀璨夺目，令人迷醉。它还散发出阵阵清香，沁人肺腑，透身舒爽。清秋时节，树上又挂满一串串的小果子，好像月宫里金童的礼冠上佩饰的冕旒，浅黄淡绿，在微微的秋风撩逗下，似乎吊在树枝上打着秋千，荡荡悠悠，摇曳生情，惹人遐思。每年农历八月上旬，树上的果子成熟了。如果生吃树上的果子，就会令人苦涩难堪，脸色发青，呕吐不止，因而故乡的亲人就把这种树叫做苦珠树。如果把树上的果子摘下来加工成豆腐形状，做成一种菜品，就成了宴席上的珍馐佳肴，因而故乡亲人就把这种菜谱叫做苦珠豆腐。几百年来，这种菜品一直就成为了故乡亲人宴席上最诱惑客人的美食之一。
03
我老家的村庄叫梅园冲大院。村院里，各家的女主人都会制作苦槠豆腐。每年中秋节到来之际，村院的男女老少提前几天就会协力制作，准备烹饪这种菜品。白天，他们背着竹篓，爬到树上，踩着桠技，攀摘果子。晚上，他们利用睡前空隙时间，围坐在装满苦珠果子的簸箕旁，一边聊天，一边把苦珠果肉剥出来。拨苦珠果肉时，先拨掉表层黄绿色的软皮，再用牙齿咬开果子的一层硬壳，然后去掉硬壳，就露出像莲子一样白亮圆润的果肉。果肉剥出来后，就用石臼舂成碎块，接着用清净的井水浸泡一天一夜，然后送到石磨上去磨成浆液。
据乡亲们说：在浸泡苦珠碎块时，最好用梅园冲横子坳的玉泉水。因为玉泉水是月宫里的金童玉女惠赐凡间的井水，所以用它浸泡出来的苦珠碎块来磨成浆液，既细嫩柔和又稠粘劲道，还泛出曼理艳亮的色彩。这样做出来的苦珠豆腐，不仅格外生津香甜，而且还有神奇玄妙的营养价值——少年儿童吃了，能促进生长发育；青壮年人吃了，能强身健体；老年人吃了，还能延年益寿。乡亲们还说：在很早很早以前，有一年中秋节，月宫里的吴刚和嫦娥饮酒兴尽，伏在桌旁醉迷不醒。金童和玉女趁机偷偷下凡，来到了筱岭游山玩水。正在梅园冲的横子坳游玩得兴致勃勃之时，口渴唇干，到处找水喝。忽然，玉女听到山脚下一块大青石板底下发出轻微汩汩的水声，就搬开石板，露出一口井。井水清澈见底，还发出玉器相撞般的清耳怡心的声音。她喝上一口，全身清爽透凉，格外舒服，觉得比月宫里的井水还要好。于是，她恳求金童在搬开的大石板上刻了刚劲遒丽的三个大字——玉泉水。玉泉井水确实神祕玄妙：冬天冰山雪地，井里的水还不停地冒着微温的热气。乡亲们从井里舀水放到水盆里去洗衣、洗蔬菜，一点儿也不冷手，手感非常舒服。夏天烈日炙烤大地，只要站在井旁，就有微微的凉风拂摸面颊，再用竹瓢舀水喝，凉爽之感一直从口里渗透到心底，还有微略的甘蔗汁似的甜味。附近的乡亲，夏天成群结队来到这井边挑水回去喝，泉水不停涌出，井口水面的升降，始终保持不变。每年的中秋节，附近的乡亲都会用玉泉水浸泡的苦珠果肉，然后磨浆做成菜品，充当招待贵客嘉宾的珍馐。乡亲们把磨碾成的苦珠浆液，倒入水已沸腾的荷叶形的大铁锅里，用圆滑的棒槌不停地搅动。待到浆液与开水完全融合成暗白中带有露红烟紫的色彩后，他们就舀出来倒入大楠盘里，用槌棒擀平。经过一段时间冷却凝结后，他们就用竹片划开成一块块豆腐形状。这样，苦珠豆腐的美食原料就做成了。
可见，做成苦槠豆腐的原料，需要一道道细致而繁琐的工序；同样，把苦槠豆腐烹饪成珍馐佳肴，也不是一个简单而草率的操作过程。在烹饪苦珠豆腐美食前，离不开先做佐料。佐料的制作步骤是：先把适量的茶油或菜油倒进热锅里，看见冒出微微的烟雾了，立即把适量的牛肉片和蒜子放进锅里反复炒几下，然后倒入适量的清水。等到水沸腾了，就把五香粉、芝麻粉、大葱、生姜片、蚝油、辣椒酱、酸盐水等调味品，依次撒进锅内。一分钟后，用汤瓢舀出来，暂时盛在大碗里。这样，苦槠豆腐的佐料就做成了。做苦槠豆腐美食时，先从楠盘里取出大块的苦槠豆腐，划成大约两指宽、0.5厘米厚、6厘米长的条块，接着放入烧得翻滚的水锅里煮5分钟，再把做好的佐料添进去拌匀，然后用瓢勺舀在碗里，碗面上再放些红辣椒片，撒些葱花、芹菜叶，就可以送到宴席上，这就成为乡亲们的珍馐佳肴了。
04
我老家的村庄有10多户人家，共有50多人，全是未出五代的亲人。每年中秋节日，各户嫁出去的女儿，就会领着男人和小孩回娘家团聚。村庄里各户所有成员和客人，晚餐都要集中在一起聚宴，共度中秋佳节。
宴桌上，摆满了10多种美酒佳肴，中间一大碗馔脯就是苦槠豆腐。苦槠豆腐面上，徐徐冒着热雾，丝丝缕缕地上升，散发在高空中。甜甜而辣香的气味，从碗中使劲溢出来，直接钻进鼻孔深处，使人喷嚏不断。绿色的葱花、芹菜叶和鲜红的辣椒片散落其中，与暗白中露红烟紫的色彩互相映衬，五彩缤纷，色泽润滑，显得格外引人注目，乡亲们不禁味蕾蠕蠕，垂诞三尺。这时，他们喝着自己精致的纯米酒或糯米醇液，提起筷子，拿起调羹，毫不客气地都伸向苦珠豆腐碗里。不一会儿，满满的一大碗苦槠豆腐被吃得精光。他们一边打着饱嗝，一边满面笑容地说：“真好吃！味道鲜嫩柔软，麻辣香甜，润滑爽口，齿唇留香。”
晚宴后，圆圆月亮给欢乐的村庄撒下了皎洁的光辉。乡亲们围坐在庭院的空坪上，一边吃着瓜果、花生和月饼赏月，一边笑眯眯地聊天。老年人聊的是人生和现代的幸福生活。他们说，甜美的生活就像苦珠豆腐一样来之不易——是靠艰辛的劳动创造出来的。他们的语言质朴笃实，却句句都是从肺腑缕出，自然而深刻，充分表达出他们淳朴敦厚的家国情怀。壮年人聊的是如何勤劳之情致富，创造美好家庭。青少年聊的是努力读书，立志将来成为祖国的栋梁之才。
05
近10年来，我远离了故乡。每到中秋节，我总是思念故乡，思念不能与乡亲欢聚，难免产生遗憾之情，遗憾之中却又对故乡赞叹不已。啊！故乡的山水多么俊逸秀丽而温柔；故乡的月亮多么皎洁浩渺而明媚；故乡的苦槠豆腐多么鲜香柔软而甘甜；故乡的亲人多么勤劳淳朴而可爱！